旧照片印证岁月峥嵘

首页 > 教育新闻 > 新闻阅读存档/2009-04-18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1938年3月12日,由镇远至施秉经鹅翅膀镇雄关附近公路曲折而远,图为学生们抄小路行进时的情景。   1938年4月25日,西南联大湘黔滇旅行团抵达昆明。图中横幅上写着“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慰劳湘黔滇旅行团”。   1938年2月26日,西南联大旅行团抵达常德县中学后全体人员集合的情景。   1938年3月22日下午,船抵益阳城外清水潭,因上游水浅,遂于23日舍舟登陆,3000余里之长途旅行从此开始。   1938年4月16日,旅行团由普安抵达盘县,受到当地小学生的欢迎。

  日前,西南联大校友李珍焕教授生前保存的67张西南联大时期的珍贵照片,几经辗转,捐至南开大学。这些照片真实地记录了1938年西南联大湘黔滇旅行团赴昆明途中所经历的艰难困苦,再现了沿途的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

  李珍焕先生1935年考入北京大学数学系,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随校迁往长沙;1938年春,随长沙临时大学湘黔滇旅行团步行到昆明。在西南联大读书的那一段历史,对李珍焕的一生产生了重要影响。他在晚年曾这样回忆和评述那段历史:“70年前的大学师生长征,是被日本帝国主义逼出来的一段我国教育史上的创举。回忆往事,令人激动,爱国之情油然而生……通过这次长征,学生们受到了一次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这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本报记者 张宝敏 通讯员 平扬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西南联大校歌

  1937年11月至1946年6月,八载荏苒时光,这在一位93岁老人的全部生命历程里,尚不足十分之一。然而,每当李珍焕教授在他珍藏了一生的旧照片上轻轻摩挲时,那令人激动和刻骨铭心的往事,便从泛黄的旧照片里鲜活起来……

  2008年9月6日,第二十四个教师节到来前夕,李珍焕教授在一片金桂飘香中溘然长逝。几个月后,他生前珍存的宝贵照片,由其亲友代为捐赠给南开大学,作为对学校90周年校庆的一份珍贵献礼。这些照片是西南联大湘黔滇旅行团师生徒步赴昆明途中所拍摄的,共有67张。

  求学目标很明确,学成后报效祖国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平津沦陷,偌大的天津、北平城已难以安放下一张书桌。7月底,日军武装进攻天津,首先轰炸南开大学,张伯苓经营近20年的高等学府化为灰烬。南开大学被毁后,教育部命令南开大学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合并迁往长沙,称临时大学。1938年,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肆虐地践踏我国国土,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3校组建的长沙临时大学又被迫继续南迁。那年2月20日至4月28日,一支由大学师生组成的队伍,从长沙出发,行进在湘黔滇的崇山峻岭、深沟峡谷中,向着目的地昆明进发,国内最负盛誉之学府——西南联大的历史自此掀开。

  李珍焕即是这队伍中的一员。如今,李先生已故去,我们不能聆听他的讲述,然而,李珍焕教授的同事、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张友余先生作为李先生的生前挚友,他曾经根据李珍焕的口述材料整理成了《70年前的大学师生长征》一文,并撰写了《李珍焕教授的南开情》等文章,比较详细地记述了那一段难忘的历史。

  李珍焕生前曾对身边人说:“回忆那段历史至今仍历历在目。当时,只要能跟随学校继续读书、完成学业,不考虑通过什么方式到达。一听说男生要步行到昆明,大家都纷纷报名积极参加……我们这一代人目睹了日本侵略者在中国横行霸道、奸淫烧杀的罪恶,他们侵占了我们的家乡,亲人、乡亲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那时的青年学生通过各种方式参加抗日活动,一批人上了前线,留下来的求学目标都很明确,就是学成后报效祖国、振兴中华,争取民族独立,不再受人欺辱。”

  经过报名,全校参加体检合格的学生约300人。当时每人一个水壶、一条干粮袋、一只搪瓷饭碗,一把油纸伞,这就是湘黔滇旅行团团员的全部装备。“步行团”实行半军事化编制,所有学生分编为两个大队,下设中队、分队。他们一律穿黄色制服,戴军帽、扎绑腿,还备有一件黑色棉大衣御寒,并准备了草鞋。李珍焕被编在第一大队第一中队第一分队。当时,闻一多、李继侗、曾昭抡、袁复礼、黄珏生等11位年轻教师单编为辅导团,直属团部,担负辅导学生的任务。

  艰难困苦中练就的坚毅和乐观

  长沙至昆明,大山林立、丘陵起伏,交通十分不便,全部行程要徒步而行,途中艰难可想而之。据李珍焕回忆,旅行团从长沙出发先乘船到益阳,再从益阳开始步行。第一个星期,每日行程不超过40华里。第一天走下来,有的同学脚上就磨起了一个个水泡,有的两小腿胀痛难忍。

  “大家仔细研究,一是因为鞋不合脚,二是走得过快。小腿肿胀系未扎绑腿,是血液下流之故。以后每逢步行,我们必将绑腿扎紧,到达营地,立即解下绑腿,用温水浸泡双脚,疲劳很快就消除了。十几天下来,最差劲的同学一天走四五十里,也丝毫不觉得累。”李珍焕在世的时候,总爱和他的莫逆之交张友余先生聊起那些艰苦中练就的坚毅和乐观。

  贵州境内,峻岭连绵,那段路最长也最艰苦。“尤其是普安县的一座山,从山脚到山顶的道路有24道弯,从上向下看,就像24个‘之’字盘绕山腰。早春时节,濛濛细雨整日整夜下个不停。团员们打赤脚穿草鞋,走在泥泞而崎岖的山间小道上,有的小道旁倚峭壁,下临深渊,又滑又险,耗费的体力是晴天走平路的数倍。一天走下来,活活像个泥人,疲困万分,当时真是饱尝了贵州‘地无三里平,天无三日晴’的滋味。”

  抢渡盘江天堑的经历在李珍焕的记忆中历久弥新。他清晰地记得那年4月11日,过江的铁索桥断了,脚下水流湍急,只有一种叫“舟子”的小船可以横渡。坐船的人必须直线排列蹲坐在船中间,两手紧握船舷,放稳重心,因为丝毫的晃动都会带来危险。两位艄公掌舵前后,先选好对面上岸的地点,然后到离该点很远的上游放行。小船如弩箭离弦般顺急流俯冲而下,行至江心时艄公撑篙急划,掌准方向才能成功渡江。用李珍焕的话来说,时间不过几分钟,却令人惊心动魄、目眩神迷,犹如遇难再生。安全抵达彼岸,大家对那几位彝族老艄公的高超技艺,满是叹服与感激。

  途中上了一堂爱国主义教育

  70多年前,那些血气方刚、满怀抗日激情的大学生,把旅途中的艰苦、惊险、劳累,当成一种再好不过的锻炼,越是勇闯险关,越是兴味盎然。从钟乳石洞到园林奇峰,从书院古刹到乡野村寨,桃花源、松林寺、虎溪书院、飞云洞、牟珠洞、火牛洞、胜境关、黄果树瀑布……无论是自然风光还是文化名胜,只要一停脚休息便四处游览,增长了见识。

  “走进苗族聚居地区,随处能听见动人的歌声。途中我们还与能歌善舞的苗族兄弟一同联欢,载歌载舞,演出抗日短剧,很是高兴。‘步行团’不忘随时向民众宣传抗日。”

  有的团员专门收集各地的民歌民谣,了解民族地区的风土人情;有的在老师的指导下采集生物标本,调查矿产资源,执著的学术追求从未中断。南开哲学系学生刘兆吉不辞辛苦,沿途采风,搜集民歌2000多首,后来由闻一多、朱自清等作序正式出版。不少团员坚持写日记,真实地记录了旅行团行走的全过程。有些团员还带了照相机,拍摄了许多精彩的瞬间,如今这些照片成了回忆那段难忘历史的珍贵记录。

  李珍焕曾经回忆说:“各地政府、学校团体,对这一创举都十分赞赏,他们热情关怀,大家同心协力,把我们安全送到昆明。我们也着实上了一堂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

  旅行团在湖南省境内时,由湖南保安队护送。进入贵州,玉屏县政府在前一天就贴出布告,布告上写着:“际此国难严重,对此振兴民族领导者——各大学生,务须爱护惜重。”县长刘周彝签名。当时,因县内没有宽大的旅店,县政府贴出布告,指定城厢内外家家户户商民住宅,腾让房屋,打扫清洁,接待大学生们入住。

  到了镇远县,省立镇远师范学校校长对旅行团热情接待,特地请曾昭抡先生向该校师生作了一场有关国防问题的报告,并备食物款待。进入云南,云南省政府更是派车来边界接运行李。如此种种,对于长途跋涉、筚路蓝缕的师生们来说,真是一种极大的安慰、教育和鼓舞。

  感情上从未离开过南开

  1939年,李珍焕从西南联大毕业后,被推荐到重庆南开中学教书。12年中,从一位初入社会的青年,到一名优秀的数学教师,他说“是南开培养锻炼的结果”。1952年,李珍焕调入现在的陕西师范大学数学系,但他感到自己“在感情上从未离开过南开”。

  张友余在《李珍焕教授的南开情》一文中,生动记述了几段南开老先生们耐人寻味的趣闻轶事,一笔笔描摹着老朋友追求一生的南开情缘。

  湘黔滇旅行团步行期间,南开大学的黄钰生教授给李珍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黄钰生是旅行团指导委员会主席兼管全团经济,他“腰缠万贯”,却精打细算,总是把钱花到最需要的地方,学生们都很佩服。“少花钱多办事”是当时还是私立的南开大学显著特点之一,黄钰生代表了南开人的形象。

  在西南联大,南开大学的姜立夫、刘晋年等教授都给李珍焕上过课。姜先生讲课哲理清晰、引人入胜,对学生和蔼亲切,大家都很敬重这位联大数学系元老。刘晋年说:“物理系老师上理论力学课,数学味不够。”所以,刘晋年亲自为数学系学生开设了理论力学课。刘老师上课,只要他一进教室,任何学生都不准再进,课堂上对学生要求很严。可是,课下常与学生一块吃饭、聊天,非常随和。

  珍贵照片有了最好归宿

  近年来,有关南开校友的丛书、期刊源源不断、种目繁多。李珍焕每次收到南开大学校友会寄来的《南开校友通讯丛书》都如获至宝,每册他都仔细阅读、反复回味。这些书刊,充实了他的耄耋之年,陪伴着他,使他回忆起在西南联大的故人故事和那些已随岁月逝去的青春印象。

  峥嵘岁月的光影,清晰地定格在那67张珍贵的照片中,李珍焕经常翻看,还借用给需要的朋友。他几十年对南开大学一往情深,晚年经常谈论的也是南开,暮年时更是希望这本相册有一个好的归宿。

  李珍焕教授逝世后,他保存下来的这些照片,经由重庆南开中学和蜀光中学的创办人之一韩书信的次子韩永康代为整理,编辑成册,并为每张照片撰写了说明。李先生的莫逆之交张友余先生,更是费尽心思,努力完成李珍焕教授的临终遗愿。他几经辗转联系到李珍焕的学生、南开大学教授罗明锜。两位年近耄耋的老人,怀有相同的赤子情怀,几十个跨越千里的电话,数封情辞热切的信函,2009年3月,67张西南联大时期湘黔滇旅行团赴昆明的照片终于“落户”南开。天上的人夙愿得偿,一脉赤子真情汇流人间,正如罗明锜所说,有些精神和情怀已经融入我们这一代人的血液里。